喝杯茶

物理治療室裡，陪著中風家人復健的家屬看到我們，有時會無由來問出一句：「你們在醫院看到這麼多生離病痛，應該會想得很不一樣吧！」

的確，前一天談笑風生生龍活虎的人，下一秒變成躺在病床上不認得人的軀體，這事任誰也無法接受。「我不認得他了」、「他不認得我了」、「他以前不是這樣的」。他以前是怎麼樣的人呢？當我問起時，有形或無形的眼淚總伴著這樣的話流了下來。

難過的是不捨對方生病受苦，更難以接受的是自己在家人記憶中一點一點的被抹去。「你忘記了，對不對？」我常常看到兒女輕輕地向坐著輪椅中的父母這樣說，順便整理起父母額前落下的髮絲。那畫面令人動容，但我硬生生將它吞下、隔離，拿起病歷紙開始書寫，叫出我的理智與專業。

古人常說「心病難醫」，確實是啊！治療室裡最折磨人的不是疾病對肢體活動的嚴重度，而是病友與家屬的拒絕與不接受自己。

「心，行之器也！」想法決定行為，行為決定結果。面對疾病的態度才是決定未來的關鍵，怎麼過都是一天。有人四肢嚴重癱瘓，但是有他們的地方，笑聲不斷，蓮花朵朵開。有人明明有能力走路，卻是唉聲嘆氣，整天吵著尋短，讓家人倍受折磨。

我常要學生分辨患者和家屬是「不可為」還是「不為」，他真的做不到？還是他把自己限制住了？只是不相信自己做得到。若能看著一個人從不相信自己，到發現原來自己可以，再到相信自己，最後鼓勵他人相信自己也能一樣，開創一個良性循環。

大學時老師說：醫學為生命增添歲月，復健為歲月增添色彩。當學生時不懂，當自己有了工作歲月後，才了解，物理治療師工作最有價值之處，便是還給家屬和病友為自己生命增添色彩的能力。

但生命要有多少色彩，決定權還是在病友及家屬身上，任何人無法為別人的生命增添色彩。

有次同事們聊天，才發現我們記憶中的人，大約有三分之一已經當天使了，有人留給我們歡樂，有人留給我們唏噓，有人是遺憾。其實，我們在經意和不經意中，已經留下我們的色彩，身後，那色彩仍顯亮。

如同因登山而嚴重凍傷，仍努力完成中國百岳攝影的高銘和先生為生命下的標語：「我的人生，雖然有過遺憾，但也因此燦爛。」願病友與家屬都有屬於自己人生的絢爛色彩。